如何转化痛苦

节选自《存在禅:活出禅的身心体悟》艾兹拉·贝达著,胡因梦译

 

要想转化痛苦和苦难,必须持之以恒地透视自己的信念,并且以温柔的觉知来觉察我们一直想逃避的部分。我们将发现痛苦和苦难并不是赛程的终点。

  尚·多明尼克·鲍比是法国<ELLE>杂志的总编辑,他写过一本名叫《潜水钟与蝴蝶》的著作。1995年的某一天,四十三岁的他突然因中风而罹患了闭锁症候群,在这之前,他一向是充满着活力与创意的。虽然全身瘫痪,他的心智却能完全照常运作。躺在病床上数个月之后,他发现自己仍然能眨动左眼皮,于是他想出了一种沟通的方式,也就是利用眼皮眨动的次数来显示不同的字母。他透过这种方式逐字逐句写出了这本书,借以描述闭锁在体内长期卧病的想法及感受。这本书出版后的第二天他就与世长辞了。书中某章的标题是“我的幸运日”,作者描述那天提醒他进食的闹钟持续响了半个小时。那种哔哔哔的刺耳声钻进了他的脑门,令他紧张得汗流不止。汗水沾湿了黏在右眼上的胶带,但松掉的胶带还黏在睫毛上,使得眼球不断地被磨擦着。接着他的导尿管也松脱了,身体浸泡在尿液里。这时突然有一名护士走了进来,她竟然忘了他的存在,只是机械化地将电视打开便走了。他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萤光幕上播出的一句电视广告词:“你是一名天生的幸运者吗?

   作者描述这件事的语气没有丝毫自怜,只是平铺直叙道出了他的想法和感觉。我们只要想像一下自己在相同的情境不会有什么反应,感恩之情便自然生起。

抗拒痛苦

   一般而言,我们根本不想和痛苦有任何牵扯,大部分的生物都会有这种反应。这似乎是演化过程中的自然倾向。但人类似乎更有能力将自己的痛苦扭曲成一般所说的苦难。

  假设伴侣离开了我,我的心中出现了一个苦涩的窟窿,里面充斥着恐惧和渴望。妄念不停地转动着:“从此没人再等着我了。”“人生为何如此艰辛?”“一切又有什么意义?”这时本能的冲动一定是不想安住在那个充满抗拒和孤独的窟窿中,于是苦难便出现了。

   然而苦涩是如何转变为苦难的?

   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

 假设某一天我醒来时感到浑身不舒服。这样的情况与日俱增,疼痛和不适感使我变得越来越衰弱,于是内心生起了渴望解脱的呐喊:“我到底是怎么了?”“这实在是太难忍受了。”“我会有什么结果呢?这时心中自然会产生对身体的疼痛及不适的排拒感,接着苦难便出现了。

   然而疼痛是如何转变为苦难的?

   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

   整个转变的过程就起始于逃避疼痛的那股自然反应。我们不喜欢这些痛苦乃是不争的事实。我们受苦是因为我们总认为人生应该没有痛苦,因而对痛苦产生了本能的厌恶。但是这种抗拒痛苦的信念,反而强化了我们一直想逃避的东西。当我们把痛苦看成敌人时,就是在固化它。所以,一有抗拒,苦难便出现了。

 只要一经验到痛苦,我们几乎立刻会产生抗拒。在身体的不适感之上,我们会很快地加上一层负面评断:“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?”“我受不了了!”等等。不论我们是否将这些心声说出来,我们对它们都是深信不疑的,于是就强化了它们的摧毁力量。我们不将其视为一张移植过来的滤网,反而毫不质疑地当真了。这种对妄念的盲信,进一步固化了肉体上的疼痛感,而使它变成了更沉重的苦难。虽然在观念上我们都能接受佛陀所提出的苦谛,然而一旦真的感受到痛苦,却极不愿意和它产生牵扯。

   疾病和苦难就是道途

  当我们深陷痛苦时该如何修行呢?这时如果在口头上告诉自己要“跟痛苦合一”或“没有所谓的自我”是既无助益,也无法带来慰藉的。首先我们必须明白,痛苦和苦难就是我们的道途及导师。当然这份理解还不至于让我们爱上自己的痛苦和苦难,可是它确实能使我们不再把痛苦当成敌人。我们一有了这份理解,面对人生的态度就起了根本上的变化。我们会开始面对人生各种的痛苦和苦难。

  1991年初,我得了一场严重又不断复发的免疫系统疾病。在病中,我的肌肉会反击自己。最主要的症状就是肌肉无力,像是患了重感冒似的——感觉上我的细胞似乎被污染了——最糟糕的是我不断地想呕吐。虽然并没有真的吐出来,但感觉十分不舒服。不消两周的时间,这些症状便开始转变成典型的心理疾病:愤怒、自怜、忧郁。我觉得非常的无助,同时还有一种绝望感——我怕从此以后会被排除于人生之外,但是我并不想抱怨。我感到孤立纯粹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。此外心中还有一股罪咎感,认为自己无法完成应尽的责任。也有一股羞耻感是来自于一份错误的信念——认为自己有所不妥,才会罹患这场疾病。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死亡,可是对死亡的恐惧却凌驾于所有的感觉之上。此外我也害怕濒死时的痛苦,害怕完全失去掌控,甚至怕死在恐惧的感觉里。

  一方面我必须对治那些非常明显的身体症状,另一方面又得对治一层又一层的黑暗思想。那些强烈而被信以为真的想法不但使我的病情恶化,它们本身也有一种痛苦的本质。就在这时,我的一位二十五年交情的挚友因心脏病发而死亡。即使静坐了多年,我还是没准备好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情况。我觉得自己缺少了一位心灵导师,就在这时我打电话给净香,并且接受了她慈悲而正中要害的点化。她使我领会到疾病和苦难就是我的道途。此外净香还提到史迪芬·勒文的《生与死的治疗》这本书,她说这本书也许能为我带来一些助益。

  打完那通电话,我对“将困境视为道途”这个观念的理解突然有了改变。以前我一直认为我的人生太艰辛了,所以无法修行。把这些困境视为我的道途,意味着我必须包容它们,停止抗拒。很幸运地,我接受了净香的谏言,并且真的把它们放在心上。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些事件,汤玛斯·莫顿的话语突然涌上心头:“只有当你的心变得如顽石一般僵硬,甚至连祈祷都变得不可能时,你才能领会真爱以及向神求助是什么意思。”

   盲目的信念只会助长苦难

   和净香谈话之后,我开始阅读史迪芬·勒文的那本在疾病中修行的力作。每天我以五种不同的方式进行禅修,一直持续了两年之久。我逐渐学会辨认肉体的痛苦、对痛苦的抗拒,以及奠基于情绪之上的妄念。我开始能看到,那股肉体上的不适感就像是圆圈的中心点,周围环绕着一圈抗拒感,其外又环绕着一圈情绪和妄念。因为反胃的情况一直持续着,它反而提供了一个让我修行的实验室。一遍又一遍地将觉知拉回到反胃的感觉之上,我因此清楚地看到几个特别顽强的信念:“我受不了了!”“我到底会有什么结局?”以及“我真可怜。”我了了分明地看着这些念头,并重复标明它们。“我真可怜”也许听起来没什么了不得,但我还是不能过份强调这股无言情绪的力量。此外像“我受不了了”之类的情绪反应,也足以提醒我们已经陷入了信念系统中。

  缺少了觉察,这些信念系统会很快地溜掉,让我们连质疑其真实性的机会都没有。但如果有了觉察,我们就会看到这些念头只不过是妄念罢了,甚至会发现它们根本不是真实的!这么一来,我们就不会再用那些盲目的信念来助长自己的苦难了。

  一旦厘清了这些信念,就比较容易觉察到抗拒的本身。认清抗拒是一种身体上的感官经验,实为修行上的一大进步。不再将抗拒视为敌人,便能逐渐融入于抗拒的感觉之中。每当我们经验到紧缩、抗拒和执著时,都要试着去觉察它们。我们要以轻柔的觉知来软化这些能量,突破那痛苦的边界。

  一开始要直接进入痛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。当时我完全无法直接面对自己的反胃与作呕,但逐渐趋近痛苦的边缘之后,就越来越能直接面对它了。当我不再相信自己的念头,也不再跟心中的抗拒对立,便只剩下那股想要反胃的感觉了。这股感觉已经不再是一种苦难,而只是肉体上的经验罢了!我很清楚地看到我们如何以奠基在恐惧之上的妄念——从痛苦中生起的一种反应——来紧抓住我们的苦难。这些念头又会被我们的抗拒倾向进一步地固化。

   将慈爱吐纳给生病的身体

   当时只要一有空,我就做深呼吸,将慈爱吐给我的身体和我的免疫系统。怀着这份情感和开阔的心胸,我发现自己竟然能直接进入那股作呕的感觉里。当我不再把反胃视为一种痛苦而只是强烈的能量时,我发现自己竟然生起了一丝默默的喜悦感。有时我甚至会生起深刻的感恩之心,那几乎是无法以平常的标准来加以估量的。但是痛苦的感觉如果太强烈,我们也许就很难对它开放了,不过在大部分的情况里,痛苦都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难以忍受。虽然令人不悦的感觉仍然存在,我们还是有可能如实去体验它们,不时地以轻柔的觉知来感受那份痛苦,甚至能中和掉那份感觉。当然,我们不可能持续地将痛苦从无意义的苦难转化成开阔的感觉,但至少可以试着看透那些紧抓不放的信念和抗拒,而逐渐能温柔地安于真相。但即使是看透信念和抗拒都是很困难的事,因为我们的局限实在太深了。这些未经探索的信念往往是埋藏得最深,一直在默默操控着我们的人生的。举例而言,我们之中有多少人在生重病时会想要“跟疾病抗斗”?即使我们知道该如何对治那份不适感,我们还是很容易陷入错误的信念里——譬如时下所流行的“疾病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”、“只要能清明地修行就能打败疾病”。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身体有病代表我们的修行有缺失。我们都有一种根深柢固的观念,以为只要修行得够久、够努力,就能看透所有的问题。在这个观点的底端有一个深埋的信念,那就是,人生应该是(或可以是)没有痛苦的。然而佛陀的基本教诲却是:痛苦只是痛苦罢了。

   暗自相信只要修行够努力、够深入,痛苦就能解除,这样的观念经常是奠基在恐惧之上的。我们最恐惧的可能就是失控时的那份无助感了。譬如像我这样的人,很可能会认同那些有成就的人,或能够借由知识来掌握人生的人,因为我们并不想去经验无助之中的恐惧。孰不知这份无助之中的恐惧往往会让我们经验到真正的慈悲。将疾病化约成某种盲信而无需再面对它,这种一笔勾消的方式比起真的去感觉疾病所激发的无劝与失控,确实要容易得多。真正的关键就在臣服于那份无助感。只有放弃追问为什么(心智想借由“知道”来获得掌控),我们才能安于当下的真相。这个真相并不只是肉体上的不适感,还包括了与这份不适感相关的深层信念。我们是那么急于找到疾病或痛苦背后的意义,以至于经常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不可思议的教诲。

   从苦难中学习

   “朽木也能开花”是一则古老的禅宗谚语。我们经常以为痊愈意味着疾病和痛苦从此不再出现,其实痊愈并不意味肉体从此就没病了——如同朽木还能恢复青春一般。治疗并不是只针对肉体上的病症,有许多人被治愈了,但肉体仍然会生病死亡。也有许多肉体重获健康的人并没有真的痊愈。治疗指的是净化道途使自己能通往豁达的心性——一颗与众生一体的心。一旦能体悟到这份开放性,那么不论肉体发生了什么事,照样能开出鲜花来。在《潜水钟与蝴蝶》这本书中,作者虽然完全瘫痪,而且遭遇到无止境的痛苦,但其心仍然如彩蝶一般自由飞舞。治愈或整合意味着不再认同这副肉身或是“我的苦难”。我们认同的是一个更宽大的存在感。

   其实这颗心一直是开放的,道途上的那些障碍就是多年来的制约——各种的自我保护、伪装、深埋的信念、自认为应该怎么样的那份理想、恐惧、困惑以及对真实人生的抗拒。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不想有痛苦和苦难。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想得到别人的照顾。我们都希望别人能替我们安排好所有的事,或是希望人生的境遇能变得更理想,或者遇到更伟大的经验。然而除非我们愿意从苦难中学习,否则那条通往开放心胸的道路仍然会受到阻碍。除非我们不再逃避痛苦,否则苦难仍旧会持续下去。也许最大的痛苦就是对痛苦的抗拒了。

   人生的苦境是我们最好的导师

  有时我们根本无处可逃。当你遭遇到最困难的情境时,你会很清楚自己再也逃不了了。但谁能告诉我们事情必须遭到何种地步才能放下抗拒的反应?谁又能告诉我们要花多久的时间才学得会心甘情愿地顺受?到什么时刻我们才明白人生的苦境就是我们最好的导师?回顾那段最失落的日子,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场病和随之而来的所有包袱——我所有的苦难——全都是翻转我人生的触媒。

   当时我一点也不想要我的反胃感或是我的疾病;我也不想要自己的失落感。我一心只想让它们消失,所以“我的苦难”便生起了。明白了疾病便是道途,我才越来越清楚:治疗并不是针对肉体的康复,或是要让痛苦完全消失,它真正的意义就在心甘情愿地让一切现象如实存在。它也意味着去觉察那些会阻碍开放心性的情绪或信念。不过我当然还是希望身体能恢复健康,所以我会继续做一些对健康有益的事,譬如寻求正统医疗的照顾,或是享受吃巧克力和看电影的乐趣。然而我真正的发现却是,自己已经不再否定痛苦、苦难和困境的价值了。

   最严重的病症被克服之后,我开始能正常运作,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容易落回到旧日的习性里。其实我大可利用这免疫系统疾病减轻的机会来粉饰太平,幸运的是,我已经知道这么做只会让我继续在薄冰上滑行。于是我开始在一周中选定一天作为“生病之日”。那一天不论我觉得多么舒服,都要把它当作生病的日子来过。也许我不会像往常真的生病时那样成天躺在沙发上,但是我会刻意放慢自己的行为举止。这么做使我更能欣赏觉知的深度:观察思维的活动而不陷入其中,毫不抗拒地感觉生命的质地,认清自己不需要过度忙碌,不再执著于慰藉,透视恐惧的根源,享受日常琐事之中的宁静及喜悦。我非常重视这一日禅修的练习,因为它能帮助我调整事物的优先顺序。九年来,这样的修持我一直没间断过。

  同时我也成了一名临终关怀的义工。我的工作是陪伴那些患有绝症的人,或是尽可能地帮助他们。这项“修持”对我而言十分有价值,因为那些情境所带来的强烈感受能帮助我停留在边缘地带。看到别人在受苦,看到别人在死亡的苦难中挣扎,自己那些尚未治愈的痛苦也会浮现出来。然而我已经明白痛苦只是一种如实存在的现象,只要一抗拒它或相信了那些从痛苦中生起的妄念,我们就把自己的痛苦转成了“我的苦难”。每一次的临终关怀工作都会提醒我,真正的治疗最需要的就是认清我们的痛苦,尽可能去经验它的质地,并允许它穿透我们的心,让心胸变得开放豁达。这样的治疗不可能只凭着努力或是和自己对抗而达到。你必须明白你其实是所向无敌的,然后才能以轻柔的方式治愈自己。这份理解越是深化,越是愿意随顺生命,我们就会在过程中发现生命最重要的元素:慈爱。

  虽然过去的几年里我还算健康,但偶尔旧疾还是会复发,往往长达几个小时或几天。每当我退化成婴儿状态卧病在床时,我就会以近乎显微镜似的微观来觉察自己如何从疼痛转成苦难。抗拒的妄念充斥着我的头脑,随之而来的则是恐惧和自怜的噪音。我只要如实倾听这些噪音,它们就会失去力量。我的觉知直接深入胸中——将气吸入胸中,吐气时则将慈爱释放给自己。虽然我相信觉知是让身体恢复平衡的有利工具,但谁知道这些过程是如何运作的?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,那就是只要我们抗拒痛苦,只要我们将困境视为障碍,我们就会继续和自己对立而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疗愈。我们将永远被锁在自己的潜水钟里。

  要想转化痛苦和苦难,必须持之以恒地透视自己的信念,并且以温柔的觉知来觉察我们一直想逃避的部分。如果能以这种方式修练,我们就会发现苦难根本是多余的。这份洞察力会带给我们继续转化苦难的勇气,即使是那些看似永无止境的痛苦时刻,我们也会有勇气面对。从其中将生起一份对自己以及对全人类的慈悲之心。我们将发现痛苦和苦难并不是赛程的终点;原来它们才是最有效的觉醒工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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